獵魔人的提前退休計畫（一）
原創BL。架空背景。獵魔人×魔族……混雜有其他關係。
獵魔人設定有受獵魔士（Witcher）系列影響但並不相同。然後沒在獵魔，因為要退休了。
簡介：戴爾姆斯宅今天有位不尋常的訪客（雖然任何的訪客在戴爾姆斯宅都不尋常），獵魔人踏上獵物的私人土地，並聲稱他是來提出一項主人會感興趣的交易。
那段回憶像是已成為他心智的一部分，永遠盤據在角落，偶爾、爬走到這中央。
走廊有月光灑落，這麼說來，那是個無雲的夜晚──穿著制服的女僕們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脖子被折斷、胸口被刺穿、自腰部撕開成兩截……
也許當他走在這慘不忍睹的長廊上時，就已經知道推開門會看見的是什麼了也說不定。
但即使如此，推開門的瞬間，大腦依然像是無法判讀眼前景象般空白一片。
妻子的淡金色長髮被從窗戶透進來的夜風緩緩吹動，熟睡般雙眼緊閉，白皙的頸子以下卻只有一片血肉糢糊，滴滴答答地插在平時放置人偶頭部的檯架上。
然後那個男人站在檯架後面，像是不願錯過任何一秒般，緊盯著他的臉。
自己那時是怎麼樣的表情呢──無從得知，但他記得對方面色平靜、專注。
一如他倆共同渡過的歲月。
伊萊坐在裝潢華麗的客廳，這個空間不算寬廣，但有著小沙龍的精緻感：寶藍色天鵝絨面的黑檀木沙發十分柔軟舒適，成套的茶几表面光滑得似乎能夠照出他的臉。茶几上頭擺了杯散發芬芳氣味的熱紅茶，他想伸手去拿，卻一動就不小心讓金屬撞擊到了木頭桌面、同時感受到手腕的壓迫感。
「我說……這個應該沒有必要吧？」他朝旁邊穿著正統黑衣白圍裙的女僕晃了晃雙手上的手銬。並非那種常見的以鐵鍊連接雙環的樣式，而是一體成形、如同一片金屬薄板般，甚至看不太出來該怎麼解開的特殊款式。
手上端著步槍的黑短髮女僕神情冷淡，以制式化的口吻說：「畢竟您是獵魔者，有危害主人的可能，還請理解。」
槍口也是毫不鬆懈地指著這裡啊。伊萊聳了聳肩，「我只不過是來委託戴爾姆斯先生製作作品的客人。」
「主人並沒有在接客製訂單，我已經說明過了。」
嗯，「唇槍舌劍」地仔細說了呢，不知道在客人來訪時一言不合就開轟，是哪裡的待客之道，外面那個細心整理的庭院中，有幾棵樹現在還冒著煙吧。
「我也表明了並非普通的作品，無論是我的委託內容，或是能夠提供的報酬，戴爾姆斯先生都絕對會有興趣。」
「所以，您不是正坐在客廳等著主人來與您會面嗎？」
就連紅茶都倒給你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像是這麼說著、女僕稍稍抬了抬下巴。
「……看來除了乖乖上銬坐著也沒有別的方法了啊。」
「非常感謝您的諒解。」
確實、以對方的角度來看，光是容忍他待在屋內就已經是冒著莫大的風險。畢竟對魔族而言，獵魔者雖然稱不上是天敵，也絕對是世世代代都站在對立面的存在。伊萊不是沒考慮過隱藏身份，但他所屬的流派，為了發揮特殊能力必須在皮膚刺上大面積的紋樣，橫越胸腹、手臂，延伸至頸子。即使穿著高領的冬衣，不經意露出的一小角刺青仍舊被眼尖的女僕發現了。
並非贏不過眼前端著槍的嬌小女僕，但這不是他前來的目的，況且她絕對不是宅邸中唯一的護衛。好在丟出關鍵字後對方停止了攻擊，勉強同意讓他與宅邸主人見面，只是依舊戒備重重。
不管怎樣，至少有機會與戴爾姆斯會面，只是來得還真慢。照理說本人是在宅邸內沒錯，也許是沉浸於工作中不想中斷？又或者其實、直到日上三竿的現在還沒起床呢？根據伊萊所獲得的情報側寫，無論哪個猜測都挺有可能的。雖然以魔族來說非常罕見，但對方確實是、也許可以稱作有著藝術家性格的傢伙呢。
在心中描繪著對方頭髮凌亂、打著呵欠登場的模樣，直到紅茶看來已經完全涼掉、手腕也開始因為手銬的重量感到發麻時，這棟宅邸的主人雷蒙．戴爾姆斯才踏入客廳。
和照片上相同，是位臉色蒼白的男性，不過並沒有像伊萊所擅自想像的那樣慵懶登場。微捲的深褐色長髮整齊地在腦後紮成了低馬尾，身上的黑色正裝熨燙妥貼，白色飾領每一處皺摺都像是精心整理過。不只稱不上邋遢，反而是一絲不苟。
若以人類的標準來看，外觀約莫三十前半的年紀，符合一般對高等魔族印象地，五官相當精緻。金邊眼鏡下是接近琥珀色的淺褐色眼睛，由於那色澤實在太過透亮，不禁給人一種只是玻璃裝飾品、而無法發揮眼球功能的印象。薄唇輕輕抿著，那樣的表情──該說是冷淡呢、抑或是認定了這場會面只是在浪費時間的先入為主？
也許是由於那樣的表情，伊萊覺得本人比照片看起來有魅力得多，甚至可以稱為性感。但也可能只是因為，他對曾經發生在這個魔族男性身上的慘案略知一二，對方無懈可擊的外表反倒形成了某種趣味。
他的身後跟著另一名女僕，和端著槍的那位身著相同制服，只是身材凹凸有致許多，上圍惹人注意地豐滿，緊裹在黑衣白圍裙之中，色澤豔麗的金髮挽在腦後，端正的臉龐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戴爾姆斯先生，」伊萊站了起來，禮貌地打招呼。對方並沒回應，只是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接著逕自坐在主位上，雙腿交叉，像是感到麻煩一般微微昂起了漂亮的腦袋。
「夏洛特告訴我了，你想委託我製作個人化的商品。不過無論如何，沒有預告就登門拜訪也太過冒失了吧？」
夏洛特是旁邊那位金髮女僕的名字嗎？這種懶得解釋的說話方式，倒很像是還在生著起床氣啊，那毫無妥協的打扮，也瞬間顯得像是由旁人所操刀的了。但伊萊不會因這種程度的指責就感到動搖。
「那麼相信她也有告知您，我所提出的價碼吧？」
雷蒙．戴爾姆斯眉頭微蹙，但語氣變得比較沒那麼情緒化了：
「據說是、能夠以與『我曾經的弟子』有關的情報來交換。」
「沒錯，您打聽他的下落應該已經有一年了吧？」
「我並沒有收過弟子。」
「名字沒有記錯的話，是菲列爾．馮對嗎。」伊萊無視對方的否認拋出魔法般的字眼，然後滿意地看到雷蒙的臉色沉了下來。
「……夏洛特，」魔族男性說，立在一旁的金髮女僕應諾一聲，「把他的手銬解開。」
金髮女僕從圍裙口袋掏出鐵灰色的薄片，插入手銬側邊的隙縫，喀嚓一聲，手銬打開，伊萊丟開那金屬器具，揉了揉手腕。
總算要認真對話了啊。他當然知道就連弟子的存在本身都是極其低調、鮮為人知的，因為那是他好不容易、有更多成份是幸運得來的情報。雷蒙雖然在相關領域享有盛名，卻因為喜好不受注目的行事作風，其本人一直都蒙著神秘的色彩。
就像是，只打算透過作品為人所知一樣。而他的作品也確實優秀得足以完全為其代言。
「表情就像在說『你怎麼會知道』……既然我是來交易的，這種質問沒有任何意義，您也很清楚吧？所以、進入正題來談談我想訂購的東西吧？」
伊萊雙手交疊，上身前彎，像頭盯上獵物的猛獸般看著雷蒙。
「我想問的是『到底在哪裡？』我可是費盡了力氣，都沒有得到一點線索……」雷蒙低聲喃喃自語，似乎心神完全被找到菲列爾這件事所佔據。
「您是製作東西的人。」伊萊挑起眉毛，「就連銷售也稱不上有手段，所想的大概只有『把東西做出來有興趣的人自然會買』吧，只是確實優秀得無法不被注意到，在這個時代又有著相當的實用性──總之，您的情報網非常有限，又不願大張旗鼓。比起『費盡力氣卻沒有得到一點線索』，不如說，您連要從何處打聽都毫無頭緒吧？」
雷蒙嘴唇抿得很緊，但並沒有反駁。
「不過，我想單以這件事而言，探聽不到消息倒不見得是您的錯。對方也是挺狡猾的，躲在一個魔族不容易將耳目伸入的地方呢。」
伊萊揚起嘴角。
「在教廷喔，而且還是相當接近權力核心的地方。」
「教廷？這怎麼可能！」他一瞬間睜大眼睛，隨即又扭緊了眉頭，好像隨時會焦慮得咬起指甲般。
「您也明白教廷的原則，在為了更大目標的時候都可以通融的嘛。」伊萊悠哉地回答。
雷蒙生動的表情沒有維持太久，很快恢復了平靜，「而您就這樣輕易地告訴我本該作為籌碼的情報，我應該可以推測這表示我會需要更多細節吧？」
「是的，就我所知，您應該想要接觸到他本人吧？我會提供必要的資訊，但支付代價交換吧。無論是對您或我來說，這筆交易完成得越快越好。」
「那麼，您究竟需要我為您製作什麼樣的人偶呢？」雷蒙雙手抱胸，往後倚著沙發背。
有著不經意顯露出來的，「無論是什麼樣的要求我都能達成」，這樣行家的自信在。事實上，雷蒙．戴爾姆斯所製作的人偶不只是業界頂尖，而應該稱為獨一無二。
不需要消耗魔力或電力，也不必進食來獲得生質能，可以依照需求調整自主管理程度、能夠表現個性、具有學習機制，但又絕對忠誠，無論是工作幫手、性愛或親密情感對象、貼身護衛等等，都非常稱職。
甚至有傳聞他能夠製作非常接近人類、具有自我意識的個體，只不過這些個體由於風險過高，並不對外販售。對此，戴爾姆斯的對外發言人──由他親手製作的人偶擔任──是全盤否定，但這類的謠言從未停止過。
這也是教廷視他為眼中釘的原因之一。當然，教廷與魔族、魔獸一直都是勢不兩立，但在這個地球可說是已經由人類與魔族共享的時代，像雷蒙這樣並不會隨意攻擊人類的高等魔族，要討伐也需要正當的理由。
在數百年前，人界與魔界的通道被打開後不久的那個時候，人們還會拿出為兒女準備的聘金、嫁妝，湊錢拜託像伊萊這樣的獵魔者除去住在村外的魔族（當時甚至還不區分魔族與魔獸），因為相信他們拐走孩子、害死牲畜、傳染疫病。有些人則捐錢給教會尋求保護，驅魔也是教會的日常業務之一。
但現在，人類和魔族交易、生活、甚至是通婚，獵魔者的工作大多是殺殺魔獸，畢竟不像教廷還有增加信徒的業績，以及各種政治鬥爭可忙。
魔族發現吃人的好處遠小於壞處，而人類也注意到了魔族獨特的魔法與工藝能為文明帶來飛躍性的進展。尤其魔族的自然壽命是人類的數倍，當他們投入於某個領域時，常有更多的時間來精進它。
教廷雖然還保有相當的權力，也無法抵擋世俗的潮流，例如即使堅守反對魔族的立場，他們也是在使用電力這項，據說最初是由某個魔族所創造的發明。
因此，盯上雷蒙有著他是魔族以外的理由，比較檯面上的，是關於雷蒙能夠製造具有自我意識的人偶這個傳聞。
創造人類、或說是近乎人類的存在──這直接挑戰了教廷的道德觀，甚至是教義。
但像伊萊這樣對形而上的東西不感興趣的人就會知道，教廷真正顧忌的是雷蒙的人偶在作為兵器上的卓越表現。
直至目前，雷蒙．戴爾姆斯的作品皆非量產，大致上來說，造型、功能、乃至性格每具都有所不同，以定位而言就是巧匠所精心打造的工藝品，在他想要的時候釋出拍賣。他似乎沒有興趣製作龐大的人偶兵團，然而單體人偶的戰鬥力高超，只需要一具就能在戰場上改變情勢。
無論本人有沒有這個自覺，各國的政治高層，早就是以軍火商的角度在看待這個技藝非凡的魔族了。
於是，教廷最想將這個異端除之而後快的理由，也成了他們縮手不前的原因。眾所周知，他留在自己身邊的人偶，可能並不比他賣出的少。
對方那從容不迫的態度，令伊萊感覺傳聞又多了幾分真實性，這傢伙或許確實、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偶都能做得出來。
「您知道『捨身之對戒』這樣物品嗎？」伊萊問，雷蒙有些意外地挑了眉毛。
「那是一種罕見的古老魔法道具吧？據說有能力製造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伊萊點了點頭，「而且也不是什麼方便的東西。其用途簡單來說，就是當戴著對戒的其中一人身受致命傷時，另一人的靈魂會與他的交換，藉此讓受傷的人以另一人的身體活下去。」
「嗯，的確是相當惱人的設計啊，我總覺得那是一項實驗性質的產物，並非為了應用而製造出來，只是單純想測試能否實現這種功能。」
「我和我的獵魔搭檔就使用了這東西，當然我坐在這裡，所以活下來的是我，但我的搭檔使用了另一種咒術……」
說著，他將手指伸進衣服領口，從中拉出一條銀色的細鍊，鍊上掛著一個水晶小瓶，裡面有一抹幽微的淡藍色光芒。
「雖然身體已經毀壞，他的靈魂還在這裡。我需要的，是能夠讓靈魂附著其上、作為替代身體的人偶。」
雷蒙眨眨淺黃色的眼睛，顯得非常感興趣。
「我沒做過這樣的東西，但我認為辦得到。」他上身前傾，似乎想更仔細看伊萊的長相，「你想讓搭檔復活、所以需要和這個身體相同的外觀嗎？我看看……粗硬的黑色短髮、劍眉、綠色眼睛、小麥色皮膚，好在長得挺端正的，就算是委託，我也不想做難看的東西。」
說著，雷蒙的手已經摸上了伊萊的臉，如此唐突的行為，伊萊沒有料想到，也錯失了閃躲的機會。魔族抬起他的下巴，注意到右耳下有塊紅色胎記，在他的膚色之下並不是很顯眼，但稍加留意能仍看出。
伊萊清了下喉嚨，雷蒙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無禮似地，抽回了手。「不，外表由您決定吧。」伊萊答道，「否則我們不就變得像雙胞胎一樣了嗎？」
「那樣似乎也會很有趣。」雷蒙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攤開雙手，「您猜得沒錯，這個委託我很有興趣。不過，報酬還是要支付的。」
「當然，獵魔者是講求信用的。」
「是啊，只是通常你們死也不會向魔族求助。」
「因為舉目世間，只有您擁有製作這類物品的高超技術了。」
伊萊面無表情地回答。那並非諂媚，而是陳述事實，哥姆林魔偶、機械人形、鍊金人偶等領域，自然都有非常多熱衷鑽研的專家，其中也不乏佼佼者。但要兼具美感與耐久性、擬人度、戰力，尤其能夠作為靈魂的載體，無論怎麼看，雷蒙．戴爾姆斯都是最佳選擇。
「感謝讚美。我想您這幾天都會待在城裡吧？」
「嗯，可以在天堂鳥旅店找到我。」
「那麼，設計圖完成時我會派人通知您過來一趟。有其他任何要求嗎？需要能夠使用魔法？想要強化的戰鬥能力？垂涎已久的刺青圖騰？」
「不，身體堅固點就好……雖然您的作品應該是不必多言。」
「我明白了，那麼今天到此為止吧。我會放下手邊進行的項目，優先進行這個委託。」
「交易愉快。」男性獵魔者伸出了佈滿傷疤、粗糙有力的手。雷蒙回握。
「交易愉快。」雷蒙點了點頭，對站在伊萊身旁的黑髮女僕吩咐道：「送客人出去，莉絲洛特。」
仍舊拿著步槍的女僕不太甘願地應聲，往門外走去。伊萊起身準備跟隨，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什麼般停下來，回頭看著雷蒙：
「有件事您沒說實話吧，戴爾姆斯先生。」
「嗯？」
「您說您『從沒製作過這樣的東西』，那不是真的吧？」
雷蒙掛起優雅的微笑，「那確實是真的。」
「這樣啊，失禮了。」伊萊做了個抓住帽沿的動作以示禮儀，然後跟著嬌小的女僕離開宅邸。
獵魔人設定有受獵魔士（Witcher）系列影響但並不相同。然後沒在獵魔，因為要退休了。
簡介：戴爾姆斯宅今天有位不尋常的訪客（雖然任何的訪客在戴爾姆斯宅都不尋常），獵魔人踏上獵物的私人土地，並聲稱他是來提出一項主人會感興趣的交易。
那段回憶像是已成為他心智的一部分，永遠盤據在角落，偶爾、爬走到這中央。
走廊有月光灑落，這麼說來，那是個無雲的夜晚──穿著制服的女僕們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脖子被折斷、胸口被刺穿、自腰部撕開成兩截……
也許當他走在這慘不忍睹的長廊上時，就已經知道推開門會看見的是什麼了也說不定。
但即使如此，推開門的瞬間，大腦依然像是無法判讀眼前景象般空白一片。
妻子的淡金色長髮被從窗戶透進來的夜風緩緩吹動，熟睡般雙眼緊閉，白皙的頸子以下卻只有一片血肉糢糊，滴滴答答地插在平時放置人偶頭部的檯架上。
然後那個男人站在檯架後面，像是不願錯過任何一秒般，緊盯著他的臉。
自己那時是怎麼樣的表情呢──無從得知，但他記得對方面色平靜、專注。
一如他倆共同渡過的歲月。
伊萊坐在裝潢華麗的客廳，這個空間不算寬廣，但有著小沙龍的精緻感：寶藍色天鵝絨面的黑檀木沙發十分柔軟舒適，成套的茶几表面光滑得似乎能夠照出他的臉。茶几上頭擺了杯散發芬芳氣味的熱紅茶，他想伸手去拿，卻一動就不小心讓金屬撞擊到了木頭桌面、同時感受到手腕的壓迫感。
「我說……這個應該沒有必要吧？」他朝旁邊穿著正統黑衣白圍裙的女僕晃了晃雙手上的手銬。並非那種常見的以鐵鍊連接雙環的樣式，而是一體成形、如同一片金屬薄板般，甚至看不太出來該怎麼解開的特殊款式。
手上端著步槍的黑短髮女僕神情冷淡，以制式化的口吻說：「畢竟您是獵魔者，有危害主人的可能，還請理解。」
槍口也是毫不鬆懈地指著這裡啊。伊萊聳了聳肩，「我只不過是來委託戴爾姆斯先生製作作品的客人。」
「主人並沒有在接客製訂單，我已經說明過了。」
嗯，「唇槍舌劍」地仔細說了呢，不知道在客人來訪時一言不合就開轟，是哪裡的待客之道，外面那個細心整理的庭院中，有幾棵樹現在還冒著煙吧。
「我也表明了並非普通的作品，無論是我的委託內容，或是能夠提供的報酬，戴爾姆斯先生都絕對會有興趣。」
「所以，您不是正坐在客廳等著主人來與您會面嗎？」
就連紅茶都倒給你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像是這麼說著、女僕稍稍抬了抬下巴。
「……看來除了乖乖上銬坐著也沒有別的方法了啊。」
「非常感謝您的諒解。」
確實、以對方的角度來看，光是容忍他待在屋內就已經是冒著莫大的風險。畢竟對魔族而言，獵魔者雖然稱不上是天敵，也絕對是世世代代都站在對立面的存在。伊萊不是沒考慮過隱藏身份，但他所屬的流派，為了發揮特殊能力必須在皮膚刺上大面積的紋樣，橫越胸腹、手臂，延伸至頸子。即使穿著高領的冬衣，不經意露出的一小角刺青仍舊被眼尖的女僕發現了。
並非贏不過眼前端著槍的嬌小女僕，但這不是他前來的目的，況且她絕對不是宅邸中唯一的護衛。好在丟出關鍵字後對方停止了攻擊，勉強同意讓他與宅邸主人見面，只是依舊戒備重重。
不管怎樣，至少有機會與戴爾姆斯會面，只是來得還真慢。照理說本人是在宅邸內沒錯，也許是沉浸於工作中不想中斷？又或者其實、直到日上三竿的現在還沒起床呢？根據伊萊所獲得的情報側寫，無論哪個猜測都挺有可能的。雖然以魔族來說非常罕見，但對方確實是、也許可以稱作有著藝術家性格的傢伙呢。
在心中描繪著對方頭髮凌亂、打著呵欠登場的模樣，直到紅茶看來已經完全涼掉、手腕也開始因為手銬的重量感到發麻時，這棟宅邸的主人雷蒙．戴爾姆斯才踏入客廳。
和照片上相同，是位臉色蒼白的男性，不過並沒有像伊萊所擅自想像的那樣慵懶登場。微捲的深褐色長髮整齊地在腦後紮成了低馬尾，身上的黑色正裝熨燙妥貼，白色飾領每一處皺摺都像是精心整理過。不只稱不上邋遢，反而是一絲不苟。
若以人類的標準來看，外觀約莫三十前半的年紀，符合一般對高等魔族印象地，五官相當精緻。金邊眼鏡下是接近琥珀色的淺褐色眼睛，由於那色澤實在太過透亮，不禁給人一種只是玻璃裝飾品、而無法發揮眼球功能的印象。薄唇輕輕抿著，那樣的表情──該說是冷淡呢、抑或是認定了這場會面只是在浪費時間的先入為主？
也許是由於那樣的表情，伊萊覺得本人比照片看起來有魅力得多，甚至可以稱為性感。但也可能只是因為，他對曾經發生在這個魔族男性身上的慘案略知一二，對方無懈可擊的外表反倒形成了某種趣味。
他的身後跟著另一名女僕，和端著槍的那位身著相同制服，只是身材凹凸有致許多，上圍惹人注意地豐滿，緊裹在黑衣白圍裙之中，色澤豔麗的金髮挽在腦後，端正的臉龐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戴爾姆斯先生，」伊萊站了起來，禮貌地打招呼。對方並沒回應，只是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坐下，接著逕自坐在主位上，雙腿交叉，像是感到麻煩一般微微昂起了漂亮的腦袋。
「夏洛特告訴我了，你想委託我製作個人化的商品。不過無論如何，沒有預告就登門拜訪也太過冒失了吧？」
夏洛特是旁邊那位金髮女僕的名字嗎？這種懶得解釋的說話方式，倒很像是還在生著起床氣啊，那毫無妥協的打扮，也瞬間顯得像是由旁人所操刀的了。但伊萊不會因這種程度的指責就感到動搖。
「那麼相信她也有告知您，我所提出的價碼吧？」
雷蒙．戴爾姆斯眉頭微蹙，但語氣變得比較沒那麼情緒化了：
「據說是、能夠以與『我曾經的弟子』有關的情報來交換。」
「沒錯，您打聽他的下落應該已經有一年了吧？」
「我並沒有收過弟子。」
「名字沒有記錯的話，是菲列爾．馮對嗎。」伊萊無視對方的否認拋出魔法般的字眼，然後滿意地看到雷蒙的臉色沉了下來。
「……夏洛特，」魔族男性說，立在一旁的金髮女僕應諾一聲，「把他的手銬解開。」
金髮女僕從圍裙口袋掏出鐵灰色的薄片，插入手銬側邊的隙縫，喀嚓一聲，手銬打開，伊萊丟開那金屬器具，揉了揉手腕。
總算要認真對話了啊。他當然知道就連弟子的存在本身都是極其低調、鮮為人知的，因為那是他好不容易、有更多成份是幸運得來的情報。雷蒙雖然在相關領域享有盛名，卻因為喜好不受注目的行事作風，其本人一直都蒙著神秘的色彩。
就像是，只打算透過作品為人所知一樣。而他的作品也確實優秀得足以完全為其代言。
「表情就像在說『你怎麼會知道』……既然我是來交易的，這種質問沒有任何意義，您也很清楚吧？所以、進入正題來談談我想訂購的東西吧？」
伊萊雙手交疊，上身前彎，像頭盯上獵物的猛獸般看著雷蒙。
「我想問的是『到底在哪裡？』我可是費盡了力氣，都沒有得到一點線索……」雷蒙低聲喃喃自語，似乎心神完全被找到菲列爾這件事所佔據。
「您是製作東西的人。」伊萊挑起眉毛，「就連銷售也稱不上有手段，所想的大概只有『把東西做出來有興趣的人自然會買』吧，只是確實優秀得無法不被注意到，在這個時代又有著相當的實用性──總之，您的情報網非常有限，又不願大張旗鼓。比起『費盡力氣卻沒有得到一點線索』，不如說，您連要從何處打聽都毫無頭緒吧？」
雷蒙嘴唇抿得很緊，但並沒有反駁。
「不過，我想單以這件事而言，探聽不到消息倒不見得是您的錯。對方也是挺狡猾的，躲在一個魔族不容易將耳目伸入的地方呢。」
伊萊揚起嘴角。
「在教廷喔，而且還是相當接近權力核心的地方。」
「教廷？這怎麼可能！」他一瞬間睜大眼睛，隨即又扭緊了眉頭，好像隨時會焦慮得咬起指甲般。
「您也明白教廷的原則，在為了更大目標的時候都可以通融的嘛。」伊萊悠哉地回答。
雷蒙生動的表情沒有維持太久，很快恢復了平靜，「而您就這樣輕易地告訴我本該作為籌碼的情報，我應該可以推測這表示我會需要更多細節吧？」
「是的，就我所知，您應該想要接觸到他本人吧？我會提供必要的資訊，但支付代價交換吧。無論是對您或我來說，這筆交易完成得越快越好。」
「那麼，您究竟需要我為您製作什麼樣的人偶呢？」雷蒙雙手抱胸，往後倚著沙發背。
有著不經意顯露出來的，「無論是什麼樣的要求我都能達成」，這樣行家的自信在。事實上，雷蒙．戴爾姆斯所製作的人偶不只是業界頂尖，而應該稱為獨一無二。
不需要消耗魔力或電力，也不必進食來獲得生質能，可以依照需求調整自主管理程度、能夠表現個性、具有學習機制，但又絕對忠誠，無論是工作幫手、性愛或親密情感對象、貼身護衛等等，都非常稱職。
甚至有傳聞他能夠製作非常接近人類、具有自我意識的個體，只不過這些個體由於風險過高，並不對外販售。對此，戴爾姆斯的對外發言人──由他親手製作的人偶擔任──是全盤否定，但這類的謠言從未停止過。
這也是教廷視他為眼中釘的原因之一。當然，教廷與魔族、魔獸一直都是勢不兩立，但在這個地球可說是已經由人類與魔族共享的時代，像雷蒙這樣並不會隨意攻擊人類的高等魔族，要討伐也需要正當的理由。
在數百年前，人界與魔界的通道被打開後不久的那個時候，人們還會拿出為兒女準備的聘金、嫁妝，湊錢拜託像伊萊這樣的獵魔者除去住在村外的魔族（當時甚至還不區分魔族與魔獸），因為相信他們拐走孩子、害死牲畜、傳染疫病。有些人則捐錢給教會尋求保護，驅魔也是教會的日常業務之一。
但現在，人類和魔族交易、生活、甚至是通婚，獵魔者的工作大多是殺殺魔獸，畢竟不像教廷還有增加信徒的業績，以及各種政治鬥爭可忙。
魔族發現吃人的好處遠小於壞處，而人類也注意到了魔族獨特的魔法與工藝能為文明帶來飛躍性的進展。尤其魔族的自然壽命是人類的數倍，當他們投入於某個領域時，常有更多的時間來精進它。
教廷雖然還保有相當的權力，也無法抵擋世俗的潮流，例如即使堅守反對魔族的立場，他們也是在使用電力這項，據說最初是由某個魔族所創造的發明。
因此，盯上雷蒙有著他是魔族以外的理由，比較檯面上的，是關於雷蒙能夠製造具有自我意識的人偶這個傳聞。
創造人類、或說是近乎人類的存在──這直接挑戰了教廷的道德觀，甚至是教義。
但像伊萊這樣對形而上的東西不感興趣的人就會知道，教廷真正顧忌的是雷蒙的人偶在作為兵器上的卓越表現。
直至目前，雷蒙．戴爾姆斯的作品皆非量產，大致上來說，造型、功能、乃至性格每具都有所不同，以定位而言就是巧匠所精心打造的工藝品，在他想要的時候釋出拍賣。他似乎沒有興趣製作龐大的人偶兵團，然而單體人偶的戰鬥力高超，只需要一具就能在戰場上改變情勢。
無論本人有沒有這個自覺，各國的政治高層，早就是以軍火商的角度在看待這個技藝非凡的魔族了。
於是，教廷最想將這個異端除之而後快的理由，也成了他們縮手不前的原因。眾所周知，他留在自己身邊的人偶，可能並不比他賣出的少。
對方那從容不迫的態度，令伊萊感覺傳聞又多了幾分真實性，這傢伙或許確實、無論是什麼樣的人偶都能做得出來。
「您知道『捨身之對戒』這樣物品嗎？」伊萊問，雷蒙有些意外地挑了眉毛。
「那是一種罕見的古老魔法道具吧？據說有能力製造的人已經不存在了。」
伊萊點了點頭，「而且也不是什麼方便的東西。其用途簡單來說，就是當戴著對戒的其中一人身受致命傷時，另一人的靈魂會與他的交換，藉此讓受傷的人以另一人的身體活下去。」
「嗯，的確是相當惱人的設計啊，我總覺得那是一項實驗性質的產物，並非為了應用而製造出來，只是單純想測試能否實現這種功能。」
「我和我的獵魔搭檔就使用了這東西，當然我坐在這裡，所以活下來的是我，但我的搭檔使用了另一種咒術……」
說著，他將手指伸進衣服領口，從中拉出一條銀色的細鍊，鍊上掛著一個水晶小瓶，裡面有一抹幽微的淡藍色光芒。
「雖然身體已經毀壞，他的靈魂還在這裡。我需要的，是能夠讓靈魂附著其上、作為替代身體的人偶。」
雷蒙眨眨淺黃色的眼睛，顯得非常感興趣。
「我沒做過這樣的東西，但我認為辦得到。」他上身前傾，似乎想更仔細看伊萊的長相，「你想讓搭檔復活、所以需要和這個身體相同的外觀嗎？我看看……粗硬的黑色短髮、劍眉、綠色眼睛、小麥色皮膚，好在長得挺端正的，就算是委託，我也不想做難看的東西。」
說著，雷蒙的手已經摸上了伊萊的臉，如此唐突的行為，伊萊沒有料想到，也錯失了閃躲的機會。魔族抬起他的下巴，注意到右耳下有塊紅色胎記，在他的膚色之下並不是很顯眼，但稍加留意能仍看出。
伊萊清了下喉嚨，雷蒙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無禮似地，抽回了手。「不，外表由您決定吧。」伊萊答道，「否則我們不就變得像雙胞胎一樣了嗎？」
「那樣似乎也會很有趣。」雷蒙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攤開雙手，「您猜得沒錯，這個委託我很有興趣。不過，報酬還是要支付的。」
「當然，獵魔者是講求信用的。」
「是啊，只是通常你們死也不會向魔族求助。」
「因為舉目世間，只有您擁有製作這類物品的高超技術了。」
伊萊面無表情地回答。那並非諂媚，而是陳述事實，哥姆林魔偶、機械人形、鍊金人偶等領域，自然都有非常多熱衷鑽研的專家，其中也不乏佼佼者。但要兼具美感與耐久性、擬人度、戰力，尤其能夠作為靈魂的載體，無論怎麼看，雷蒙．戴爾姆斯都是最佳選擇。
「感謝讚美。我想您這幾天都會待在城裡吧？」
「嗯，可以在天堂鳥旅店找到我。」
「那麼，設計圖完成時我會派人通知您過來一趟。有其他任何要求嗎？需要能夠使用魔法？想要強化的戰鬥能力？垂涎已久的刺青圖騰？」
「不，身體堅固點就好……雖然您的作品應該是不必多言。」
「我明白了，那麼今天到此為止吧。我會放下手邊進行的項目，優先進行這個委託。」
「交易愉快。」男性獵魔者伸出了佈滿傷疤、粗糙有力的手。雷蒙回握。
「交易愉快。」雷蒙點了點頭，對站在伊萊身旁的黑髮女僕吩咐道：「送客人出去，莉絲洛特。」
仍舊拿著步槍的女僕不太甘願地應聲，往門外走去。伊萊起身準備跟隨，走了兩步像是想起什麼般停下來，回頭看著雷蒙：
「有件事您沒說實話吧，戴爾姆斯先生。」
「嗯？」
「您說您『從沒製作過這樣的東西』，那不是真的吧？」
雷蒙掛起優雅的微笑，「那確實是真的。」
「這樣啊，失禮了。」伊萊做了個抓住帽沿的動作以示禮儀，然後跟著嬌小的女僕離開宅邸。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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