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並不是兩情相悅（七）

深良。

本篇有洋平同學友情客串，他來看花道比賽（通常運轉）。

 

 

　　隔天退房時，櫃檯說有位宮城先生留了東西要轉交給他，是個薄薄的信封，打開一看是今天比賽的門票。

　　關於昨晚，深津基本上是後悔沒有堅持回家再提那件事，但他很難拒絕那樣的宮城……在自己房間內，他一直在想宮城那被遺棄小狗般的表情，而睡得不是很好。

　　然而他不認為自己的決定有錯。宮城不明白，蛇目貪婪、強欲、執著，或許不是每個蛇目天生如此，但這樣的特質在深津家中被視為正面，操縱他人以符合自身利益，不過是有能的表現。

　　深津知道自己的母親在來到這個家之後，也做了許多她並不願意的事。

　　他和家裡談定離婚的條件，不是為了遺棄宮城，而是相反。

　　下午他到了比賽館場，一坐下來，旁邊傳來個不認得的聲音：「深津先生？」

　　是個面帶微笑的年輕男人，手拿另一支隊伍的加油棒，還穿著同支隊伍的應援T恤，坐在他隔壁座位，然而看了臉依舊不曉得是誰。

　　「啊，不認得我也是當然的，」對方態度圓融地主動把話接著說下去，「只是看過深津先生的比賽而已，唐突喊了名字真是抱歉。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但想想我也不該驚訝的。」

　　說著，他突然朝場內揮手，深津看了一眼熱身中的選手是誰在看著這裡，突然意會過來。

　　「你是……櫻木選手的朋友。」深津說，男人瞪大眼睛。

　　「欸？是，敝姓水戶……怎麼會知道啊？」

　　「你滿有名的。應該說櫻木從大學時代就很受注目，他有個朋友每場比賽都到的事情，也被注意到了。」

　　「有這回事？但也沒有每場比賽都到啦太誇張了──沒有吧？」本人說著都不確定了起來，沉思兩秒，才意識到正在跟別人說話呢，「深津先生是來幫宮城選手加油的吧？」

　　「是這樣沒錯。」

　　「嘿──親親愛愛的呢。」

　　深津抬起一邊眉毛。

　　他跟宮城結婚的事雖然不是秘密，但也沒有大肆宣布。

　　水戶略帶歉意地笑了笑。這個嚴格來說是初次見面的男人有種奇妙的氣質，像是比同齡人都穩重許多，卻又有分帶著少年人氣息的從容瀟灑。

　　「宮城學長有告訴花道，所以我知道……他為了宮城學長結婚沒邀請他，耿耿於懷了好一陣子呢。」

　　「看起來現在已經不在意了。」深津望著球場，明明分屬今天要對抗的兩隊，惹人注目的紅髮球員卻跑去和宮城碰拳。

　　「那傢伙是不可能對良良生氣太久的啦。哦，要開始了。宮城學長今天沒有在先發裡面呢……」

　　「水戶先生昨天那場也看了？」

　　「嗯，主場比賽地點方便，就都看啦。」他漫不經心地回應，眼睛放在跳球的櫻木身上。

　　水戶挺能聊的。和初次見面的人能自由自在地說上話，又不會讓對方反感──深津一直認為這是種了不起的才能。有趣的是水戶與其說是來看球賽，不如說是來看櫻木打球的，雖然加油棒也帶了還穿著應援T恤，看球的方式卻挺安分，在櫻木表現時會大聲喝采，加油棒卻是一次也沒拿起來敲過。

　　這是本年度賽季開打以來，深津第一次到現場看比賽。宮城所在的隊伍甫開場領先，後來卻一直處於辛苦追分的狀態，落後不多，卻也遲遲無法超前。顯然昨天兩分惜敗之後教練團調整了戰略，而且櫻木的搶籃板能力實在太強，他的隊伍出手可說是無所顧忌。

　　深津往板凳區看，背對著他坐著的宮城，兩手抱胸，肩膀緊繃，雖沒抖腳什麼的，他卻像是看得出那個後腦勺散發著煩躁感。

　　上半場結束，宮城的隊伍落後九分，下半場開始，宮城被換上了場。

　　「這個……」下半場開始後幾分鐘，水戶身子前傾，手靠在下巴上無意識地撫摸，「宮城學長感覺跟昨天很不一樣啊。」

　　深津沉默不語。他不知道昨天宮城的表現具體如何，然而今天……精準殘忍。原本宮城就是快速靈活型的球員，這次上場的進攻節奏卻又特別快，卻不是急躁、後衛一人帶球亂衝的狀態，而是帶動了整支隊伍的步調。

　　就像是他腦中能夠掌握場上所有球員的動向，甚至不需要用眼睛看一般，傳球判斷與假動作漂亮無比。當所有人都在提防著他傳球時，又冷不防親自出手得分。九分差距很快追平了，然後開始拉大比數。

　　「有點嚇人，是因為深津先生有來看比賽嗎？」水戶半開著玩笑。

　　「應該不是那個原因……」深津這麼說。對手教練喊了暫停，顯然要調整策略。正和隊友集合的宮城一邊拉著球衣擦汗，一邊明目張膽朝場邊觀眾席的深津看了一眼。

　　更精確地說，瞪了一眼。深津不是容易被威嚇的人，但那一眼令他直冒冷汗。

　　幸運的是水戶的注意力放在櫻木的隊伍上，而沒有出言調侃。

　　比賽最後是宮城的隊伍以七分之差獲勝，宮城幾乎打完整個下半場，中間一度換人休息，而後又被重新派上場直到結束。兩方列隊行禮、選手準備退場時，宮城在球場上大喊：

　　「深津一成！給我留下來等著！」

　　無論是選手、工作人員、觀眾都有許多人聞聲紛紛轉頭，想看宮城選手是在對誰喊話，視線一下集中在深津臉上。水戶笑得噴淚，抱住肚子。

　　「居然被喊了全名、深津先生！」

　　「唔……」

　　比起被全場注目，他更為宮城的點名感到大事不妙。

 

 

　　

　　賽後宮城自然被媒體詢問了，對深津喊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他兩手扠在腰上，簡略回答：「字面上的意思。」而又被問到兩人關係好嗎？宮城也只輕描淡寫地說：「還不錯。」平時挺樂於接受採訪，也經常能說出有趣評論的宮城選手，今天的回答特別惜字。被記者說「今天的感覺很不一樣」時，稍微前傾了身子對著麥克風答道：「為了報昨天的一箭之仇。」

　　完成各種離場準備後，宮城向工作人員報備，沒有搭上球隊巴士集體移動，而是讓深津開車，兩人一起回家。坐在副駕駛座的宮城，手肘靠在車窗邊，撐著臉，和深津一起看著前方道路與車流。

　　「很精采的比賽。」深津說。路上車不算多，但他仍開得小心翼翼。

　　「謝謝。」

　　「良田發揮得很好。」

　　「昨天表現得太差了。」宮城說，沒有直率接下稱讚。

　　深津安靜了一會。今天宮城沒有像平常那樣，主動開啟話題。

　　「還在生氣嘣？」

　　「嗯，還在生氣。」

　　至少承認這點時很坦率。宮城沒撐著臉的那手擱在自己腿上，食指敲了敲。

　　「……本來，我是不怕對深津前輩生氣的。就算是我焦躁、遷怒甚至無理取鬧的時候，深津前輩都不容易受到影響。」

　　深津不由得分了一下神，宮城在他面前無理取鬧過嗎？

　　「但這次，這件事本身反而讓我感到害怕。深津前輩也不會因為我生氣，就改變決定不是嗎？因為你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是在為我著想……說不定你真的是對的，但是，」

　　宮城以手掌蓋住眼睛，「實在不想再遇到了，以為會長久在身邊的人離開這種事。」

　　「……是指你爸爸的事嘣？」深津低聲問。結婚之時就知道宮城是母子家庭，他沒問過細節，但宮城的父親不在身邊則是事實。

　　「一部分。另外還有我哥哥。我開始打籃球就是因為我哥哥，然後就一直到現在。」宮城意識到自己的說明不充分，挪開手看了深津一眼：「在我八歲那年走的。海上事故。」

　　「第一次聽說。」

　　「嗯，這麼灰暗的話題，之前沒講過。」

　　「能早一點知道就好了。」

　　「知道的話，深津前輩就會改變心意嗎？現在改變心意了嗎？」

　　深津抿了抿嘴。宮城有一陣子沒看到他做這個小動作了。

　　「……我現在心裡很慌。」

　　「騙人、」宮城反射性這麼說，因為深津仍是沒什麼表情。接著，宮城稍微低下了頭。

　　「我也不是想讓深津前輩有罪惡感，然後改變心意。別做那種事。」

　　「就算離婚我也不會跟宮城斷絕往來。」

　　「跟喜歡的人當朋友，或是只有上床的關係？聽起來真開心。」宮城悶悶不樂地諷刺道，「……不管怎樣都不會像現在這樣一起生活了啊。」

　　「嗯。」深津承認。

　　這是宮城第一次親口說喜歡他。

　　車上高速公路，宮城從深津剛才在便利商店採買零食的塑膠袋中，找出口香糖，吃了一片後深津身體往副駕靠，宮城便也塞了一片到他嘴裡。

　　「深津前輩說希望我能爭取想要的人生，我現在就在過想要的人生了。當然這是多虧了深津前輩，那深津前輩又想要什麼樣的人生？」

　　「你想說我應該再努力去爭取一點嘣？」

　　「才不是呢，那種自以為是的話。只是果然還是會覺得，很不公平，深津前輩完全有職業的水準，甚至還不用擔心經濟問題跟選手引退後的職涯，卻不是職業選手？像我這樣的傢伙都在打了哦？還是說，深津前輩自己對職業聯盟不感興趣？」

　　「……不是那樣。」

　　當然不是不感興趣。作為運動員，將目標放在更高水準的賽事是理所當然，宮城多半也很清楚，他在大學期間還簽過特別指定球員的合約，當時無論由誰來看，都認為他在畢業後就會進入職業球隊，只有深津本人知道，這件事情不會發生。

　　宮城耷拉著眼皮，口香糖的清涼甜味，沒有為他振奮多少精神。

　　「所以很生氣，對深津前輩的家人。」

　　「有比對他們強迫你跟我結婚生氣？」

　　「……那個也很過分，但至少現在是好的。但是，昨天卻說連實業團都要提早退出……不是拚了命也要繼續打的嗎？吶？對深津前輩跟深津家都好生氣……」

　　車行在筆直的公路上，深津以單手握著方向盤，左手揉了揉宮城的頭。宮城雖然沒有閃躲，也沒反抗，卻撇了嘴。

　　「本人一臉無所謂什麼意思啊。」

　　「不是無所謂，只是做了取捨。」就像簽下實業團合約時，即使心有不甘，他也沒向任何人抱怨。

　　「所以就這樣決定了嗎？那我以後不要跟深津前輩上床了，因為在有小孩之前深津前輩都不會引退。」

　　「我們兩個都不會想要事情變成那樣嘣。」

　　醜陋的事實是，身為重種的深津如果使用支配性的費洛蒙，宮城根本無力反抗。

　　「我現在就在爭取啊，想要的人生，十年後我還想跟深津前輩在一起，兩人照顧孩子。」

　　「宮城想過那種事嘣？」

　　「嗯，只是想像而已，又不妨礙任何人？那個時候可能不是選手了，希望能做籃球相關的工作，去教學生也挺好的……搬回沖繩也不錯，可以的話，想住在看得到海的地方。放假的時候，和深津前輩帶著孩子，全家一起到海邊玩……吵吵鬧鬧的幾個小鬼頭，有男孩也有女孩……」

　　宮城說著，聲調一變：「『游泳不可以超過那塊石頭！別用衝浪板打來打去！一成前輩幫我把冰桶拿出來──』之類的，哈哈。」

　　他笑著。深津彷彿也看見了，在波光閃耀的潔白沙灘上，自己和良田手忙腳亂地一邊撐起遮陽傘，一邊試圖控制橫衝直撞的小孩。

　　「總之我不要跟一成前輩離婚……」

　　奉行安全駕駛的深津，並沒有停止看著道路，不過他不需要實際去看，也能知道宮城現在是什麼表情。那個讓他昨晚輾轉難眠的，被遺棄小狗的表情。

　　深津以為自己可以，卻發現他其實不忍心再讓宮城露出那種表情。

　　

 

-tbc- 

下一更就會結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