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火焰之人〈九〉

Fate/Zero衍生小說。BL向。
主麻婆酒,時雁、金時要素有。





  近中午時綺禮在走廊上遇見了金髮的英靈。吉爾伽美什赤裸著上身,除卻頸部與手腕的裝飾,只穿著反射金屬光澤的蛇皮紋長褲,連腳都光著,手中拿著一隻高腳杯,搖晃裡面深紅色的液體,無所事事地信步走著,模樣十分慵懶。

  「找時臣嗎?他在書房裡。」英靈輕挑地笑著。

  綺禮看了他一眼,英靈抬起雙手。

  「不要那麼可怕的臉嘛,怕本王把你的老師搶走嗎?」

  「少說蠢話,Archer。」綺禮並沒有對這個老師百般敬重的從者客氣的意思。「只是對於你這從者對待御主的態度覺得不敢恭維罷了。」

  「哦?不要拐彎抹角的,你對於早上的事感到不滿嗎?」

  綺禮抿了抿嘴唇,他有什麼立場感到不滿?那是時臣與他從者之間的事情,綺禮無權過問。

  「我的想法對你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吧?」

  「怎麼會呢,本王很樂意聽聽喔。」英雄王感興趣地望著他,自己早上所做的,在這個神父身上起了什麼作用呢?嫉妒、厭惡、興奮?任何反應都是燦爛的花朵,會不會開出什麼特別的品種呢。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綺禮摸不透眼前這個英靈打的什麼主意,決定單刀直入,「我認為你做得太粗暴了。」

  吉爾伽美什眼睛一亮,看來是令人驚喜的花朵啊。

  「怎麼會呢,他可沒有受傷喔,雖然插進去的地方難免啦。」

  「你對粗暴的定義同樣讓人不敢恭維,Archer。」綺禮語帶諷刺說道。即使他所謂的粗暴,也不僅僅是肉體上的創傷與否。

  「那麼究竟是哪裡讓你覺得不夠好呢?言峰綺禮。」吉爾伽美什似乎把那諷刺當作褒美,愉快接受了。

  綺禮皺起眉頭,這樣的問法讓他有種受冒犯的感覺,好像在談論某樣物品的處置方式。

  「……口交什麼的,老師不會喜歡的。」他的語氣透露出厭惡感,只是沒有明確指出對於什麼感到厭惡。

  綺禮所感受到的粗暴,非單指肢體上的壓制,而是比較抽象的、精神上的對等性。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注意著老師接受的限度,不敢做出太逾矩的要求。再加上時臣微小的潔癖,要求對方為自己口交這種事,根本沒有考慮過。原則性的說法就是,就算每次採取主動的都是綺禮,老師也不會願意被當作娼婦對待。

  所不能傷及的,不是身體,而是自尊。

  只是這個將所有人都視為螻蟻的古代王者顯然不會花心思去顧慮這一層,而面對這個重要的從者,時臣似乎也自動作了妥協。

  「你怎麼知道他不喜歡呢?他可沒向我抱怨。」悠悠哉哉地,吉爾伽美什晃著手中的酒杯。「身體放鬆得很徹底,腰也扭得很賣力,說不定他正喜歡這樣呢?」

  「和你交談真是令人不愉快。」英雄王露骨的話語,讓綺禮有耳朵被玷污了的感覺。

  「也對,你是個聖職者,胸前的十字架還正燦燦發亮呢。」吉爾伽美什嗤笑道。「不要轉移話題,喜不喜歡這種事要本人說了才算吧?」

  「一開始說想知道我的想法的,不是你自己嗎?Archer。」對於這種捉迷藏一般的對話,綺禮感到有些厭煩。吉爾伽美什像條滑溜的蛇,抓不住尾巴。

  「是啊,但你還沒有回答本王。你『覺得』本王做得太粗暴,這之於你的『意義』是什麼?」

  「我不懂你到底想問什麼。」

  「很簡單,因為本王太粗暴,所以想阻止本王再次這麼做呢?或是希望本王下次溫柔一點呢?還是有其他的選項?」

  「思考這些是多餘的,先不提你顯然是聽不進勸言的類型,這是你和時臣老師之間的事,沒有我置喙的餘地。」

  「試著理解自己從來不會是多餘的,本王一開始問的就是你怎麼想,而不是你能做什麼。」

  吉爾伽美什笑得歡暢,將手中還有著殘酒的高腳杯遞到綺禮面前,頤指氣使得像在面對奴僕,綺禮只得伸手接下。

  「看你遲鈍到這種地步,本王就問得更清楚一點吧。你評論本王粗暴時所流露出的那種憎惡,是因為不想你的老師被傷害,或是不希望本王傷害他呢?其中的差別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說著,吉爾伽美什擅自結束了對話,直接化作金色的粒子離開。明明身上只穿了條長褲,氣息卻往遠坂邸外飄去,打算就那樣在街上遊蕩嗎?綺禮拿著英雄王遞過來的酒杯,看著杯內的酒液,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焦躁。


  ¢


  綺禮走進書房,看見時臣坐在桌前,正取下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收進一紅色絨盒中。那枚戒指綺禮從沒見老師拔下過,一直都套在那修長的手指上。時臣把絨盒放進抽屜,抬頭對上綺禮疑問的眼光,主動解釋道:

  「因為是重要的東西,被取走就不好了,想先收起來。」

  「是顧慮Archer嗎?」綺禮敏銳地聽出老師話中的意思。時臣露出被說中想法的無奈微笑。

  「的確王會做出什麼事我完全無法預料,另一方面也是讓我不要一直想起葵和凜的事。」

  失去了戒指的左手無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痕跡,雖然由於時臣不常暴露在陽光下的關係,和周圍膚色差距並不大,但仔細看還是能察覺。

  要藉由這種方法來加強決心,說明了他並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然而無論心中有多少曲折,踏上戰場的姿態依然堅決。

  雖然說了被吉爾伽美什拿走就不好了,但綺禮清楚如果那個英靈真的開口要了,老師會毫無遲疑地給出去的吧。這是權衡上的問題。綺禮發現自己對早上的事一點也不想過問,一來老師似乎並不知道自己看見了,二來即便問了,可以預見只會得到和關於眼睛一樣的回答。

  「我在進來之前……在走廊上遇到了Archer。」綺禮開口道。

  「哦?王離開之前與你交談了嗎。」時臣的表情說不上是特別感興趣。

  「說了些令人困擾的話。」

  聽見綺禮坦率的回答,時臣忍俊不住,輕咳了一聲掩飾笑容。

  「雖然個性上有難以應付之處……但還是必須懷著敬意對待的人物。」

  綺禮對這點帶著懷疑,自己剛才的出言不遜似乎也沒有引起吉爾伽美什的不悅。只得說真的是陰晴無定的王吧。

  「老師您是打從心底尊敬著英雄王嗎?」

  「高貴的事物值得給予相應的尊敬……對於英雄王吉爾伽美什我是這麼認為的。」

  綺禮稍微有些困惑了。在召喚吉爾伽美什前他就從老師那知悉打開通往根源之路的必要祭品為七名從者的靈魂,對於要親自以令咒殺死的從者卻抱持著敬意,無論如何是有些矛盾的。

  時臣看著他的臉,嘴角浮起一絲狡猾的笑容。

  「因為綺禮問的是英雄王,所以我的回答如剛剛所述。至於Archer,我對從者不會抱有什麼多餘的幻想,也許你真正要問的是這個?」

  原來如此,的確是時臣師的思考模式。看見老師的表情,綺禮突然也有種冷酷的笑意,帶著諷刺感。那個英靈再怎麼偉大,畢竟也是作為從者被召喚到現世的,以這個角度看來,和自己頂多是處於相同位階罷了。

  「不提這個了,璃正神父那裡有傳來什麼消息嗎?」時臣詢問弟子。

  「是,昨晚包含Archer在內,一口氣有四名從者被召喚到現世。」綺禮交付一張手寫的便條給時臣,載明從靈氣盤判別出的從者職階。「其中間桐家已經主動向監督報告了他們所召喚出的從者,參戰的御主也確定了,是名叫間桐雁夜的男人。」

  時臣看完便條之後,隨手將紙條拋下,如同常見的魔術戲法,紙片起火燃燒,在落到地面前便已完全燃盡。

  「雁夜嗎……」時臣沉吟道,太久沒有提及這個名字,說出口時有種異樣的感覺。「是有接獲他回到間桐家的消息,一年的時間就培訓得足以得到令咒了嗎?大概不是用什麼正規的方法吧。」

  「您早就知道他可能成為間桐的御主了嗎?」綺禮抬了一下眉毛,他從未聽老師提起過這個人。

  「啊啊,不是什麼需要特別戒備的傢伙,那個人根本不具備承擔這種責任的意志。況且一年的時間太倉猝了,簡直是強行拖上戰場。」時臣語調輕淡地回答。

  「您對這個人很瞭解?」

  時臣稍稍停頓了一下,手指輕敲桌面。

  「間桐家叛逃的次子就是他,除此之外……很久以前可以說是我的,類似友人那樣的吧。葵的青梅竹馬,在她結婚之後偶爾還是會與她聯繫的樣子。」

  言下之意,和時臣本人似乎是斷絕聯繫了。

  直呼對方的名字,在選擇描述兩人交情的用詞時卻顯得十分不乾不脆,這讓綺禮留了心。加上這種拋棄家業的掉隊者,時臣老師絕對不可能認同,兩人卻曾經是朋友,實在是有些奇怪的事情。

  還是探問看看吧。

  「老師和間桐雁夜斷絕聯絡是因為他離家嗎?」用了有些狡詐的問法,直接推斷兩人已無聯絡而詢問原因。

  「不,是在那之後的事。至於原因嘛──」沒有發覺到其中的破綻,時臣順著提問回答,並露出苦澀的微笑,「是我的過錯,不過這些現在都不具意義了。」

  「方便詳述嗎,老師。」綺禮頓了頓,補充道:「畢竟是可能交手的敵人,情報越多越好。」語畢,自己都覺得有些心虛。

  「不是什麼體面的事啊。」老師纖細的手指又不經意地敲擊著木製桌面,以某種焦慮的節奏錯落下指尖,眼睛也沒有看著綺禮。「但是,我好像答應過時機適當的話要告訴你的,可不能出爾反爾。」他向綺禮望了一眼,還是那樣苦笑著,好像在說「那時幹嘛答應呢」。

  一聽到這句話,綺禮就想起來了。一年多前,在工房,他首次壓住老師那一天,時臣師眼中也是帶著這樣稀釋過的憂鬱顏色,對他作出那個輕描淡寫的允諾。

  突然覺得害怕知道。

  但同時──也非常想知道。

  那個老師「曾經犯下的過錯」,就本人說法連綺禮當時的暴行都相較遜色。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時臣師也曾有過難以放手的經驗,全都是看著現在的遠坂時臣無法想像的。

  他所陌生的,時臣師。

  想挖掘出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一面,與其說是佔有慾,不如說是尋求機會,像在監牢中發現一塊鬆動的磚,想盡辦法要把它掀開。也許時臣並不像他以為的,沒有任何能投予他的戀心。

  希望和恐懼一同升起,各自顫巍巍地繫綁在絲線上,那隻優美的手,會捻斷哪一根呢?

  「您確實向我承諾過的,時臣師。」綺禮低沉的嗓音隱含著一絲自己才能察覺的情緒。

  「那麼該怎麼說明才好呢……綺禮還記得你那天在櫃子裡找到的通訊儀器嗎?」鼓棒般擊點著的手指安分下來,右手背上的令咒血般紅豔。

  綺禮點點頭。根本不可能忘記,那讓老師眼中流轉過各種強烈情緒的、在自己手中起火燃燒的、最後成為綺禮腳下一團黑色渣滓的小小魔導器。

  「我將成對的另外一個,在很多年前送給了雁夜。」時臣挪動了手臂,十指交握。「就連葵我也沒有給過那種東西喔,雖然只做了一對。我做了許多努力,再加上一點點運氣,總算讓雁夜願意用那個和我聯繫,甚至可以很普通地交談著。我用盡一切藉口,提出過數不盡的邀約,只為了想見上一面。」

  「就像是、戀人一樣嗎?」綺禮喉嚨發乾。

  時臣笑了,彷彿聽見什麼天真的話。

  「怎麼會,是單戀喔,單戀。雁夜他很討厭我。」他的肩膀稍稍垂下,「現在的話,說是恨著應該更貼切吧。我結束那件事的方法並不溫和,另外還有許多原因。也就是這些陳年恩怨了,沒想到會在這次的聖杯戰爭中遇上他。」

  「單戀……嗎?」綺禮重複著這個老師說得太過輕鬆,略過其真正承載重量的字眼。

  像火一樣、熾熱的想望,以及隨之而來,欲求不得的痛苦,這個人也有嗎?

  「嗯、這個話題就到這裡吧。雖然你說作為對手想得知多一點情報,但這些往事其實完全沒有幫助,聽過就算了吧。」

  「不會沒有幫助,情感往往會成為意想不到的弱點。」以談論戰略的口氣,綺禮平板地回答。

  「沒有那種東西,」時臣很快地回答,搖搖頭,「你不懂嗎?綺禮,當時的感覺已經像是夾在書頁裡的花瓣一樣,褪色扁平,還記得只是因為沒有忘掉而已。否則我會願意對你說這些?」

  「我沒有辦法被說服,老師,不具意義的事人是不會記得的。」既然還有辦法順利地回想起,那就表示留下了痕跡。應該說,沒有人能真正抹消過去,因為人正是由記憶堆砌起來的東西,再如何微不足道的回憶都和當下有所連結,只是多少的差別罷了。

  「……真是咄咄逼人。」時臣像是拿綺禮沒辦法似地笑了,和所說的話相反,完全沒有被逼緊的樣子。「這麼說吧,綺禮還記得自己首次任務所殺的人?或者是,努力改掉的壞習慣?下定決心捨棄的嗜好?應該都記得吧,但是卻不會回歸到在這個『變動』之前的狀態了,所記得的東西也只成為一個標記罷了。我出於許多考量結束了那樣的單戀,既然如此就不會再走回頭路了。」

  間桐雁夜於他只是一個標記,如同墳上的石碑,標示出曾經活著但已埋葬的過往,標示出曾經鮮嫩但已腐朽的戀心。是「已經不在」的東西。

  因為明白了那種不受駕馭、橫衝直撞的情感並無任何好處,於是親手扼殺掉。綺禮早就明白自己的老師是這樣一個人,就像為了更高的理想讓疼愛的女兒過繼出門一樣,藉由各種決定來一樣樣捨棄掉身為魔術師多餘的軟弱。

  老師給過綺禮許多,但缺乏某種最關鍵的、他最想要的東西。他不斷地找著究竟是什麼不夠,卻一直無法確定。

  如果所缺乏的是名為「愛戀」的情感,那麼時臣早已沒有這樣東西,遑論給予。

  時臣所擁有的,只要情況恰當就會願意給予出去,但不存在的東西怎麼要都沒有用,不是意願而是能力上的問題。

  如果綺禮說:「老師啊,請給我您的吻」,時臣會踮起了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如果綺禮說:「老師啊,請給我您的愛」,時臣會翻遍了口袋,最後帶著抱歉的微笑說他一定是在來的路上弄丟了。

  就像那個小小的黃銅魔導器,早已被時臣本人親手銷毀,綺禮硬要也只剩下不成形的殘渣。並且綺禮不要那樣的東西。

  「我明白了,時臣師。」綺禮回答。

  時臣師身上不會有他要的東西,這種事,自己要確認幾次才夠呢?好像不被斷絕一切希望就不滿意似的。最糟的就是即便如此他也鬆不開手,因為除此之外不曉得自己還有什麼。就像沙漠中迷途的旅者發現了一口枯井,卻還不斷地轉動轆轤試著汲取水源,怎麼都不願意相信這麼做是徒勞無功。

  「那麼,就依照原定計畫,盡可能蒐集各陣營的情報。目前還沒確認的御主,只剩下一人了吧。」時臣滿意地說道。

  於是,對話又回歸了戰爭的話題,彷彿那自始至終就是他們唯一應該談論的。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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